Chlokers

再见,你不能教我怎样忘记。

一个结识翻译同好的小群:965496833

【LM】Her Favorite Color 第三章 仇恨(valvert,Gen,主要角色死亡)

原作:Pygmy Puff(ppuff)

翻译:Chlokers

beta:@花开淡痕 四年了我怎么还在校对的惨叫Chlokers

分级:Teen and Up Audiences

警告:主要角色死亡

类别:Gen


本章无警示内容,请放心观看。


第三章 仇恨


冉阿让有沙威要的东西。


1824年夏

去总局报过到,熟悉了新职务以后,沙威以家务事为由,把正式开始工作的时间推迟了两周。至于工资,他心甘情愿不要。同事和上司都知道他一直单身,没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表示怀疑,他已经感激不尽了。

***

“探长先生。”冉·阿让走进上次与沙威见面的房间,颔首致意。同上次一样,他等沙威准许以后,方落了座。

冉阿让脚步坚定,肩膀宽阔,可沙威却以为他衰老了许多。一年都没有到。土伦去年的冬季,总比不得滨海蒙特勒伊凛冽催人?可马德兰先生的所有痕迹仿佛都消失殆尽,只留过去那位绅士的躯壳残存,早不是那头曾名为24601的恶戾野兽,但也不是马德兰一度表现的圣人,沙威从来觉得那副样子少有真实,多是假象。

但今天,沙威与一位老同事稍稍聊过以后,实在不得不承认‘圣马德兰’并非全然伪装。

他从鼻子里出气,“守卫跟我说了你的英勇事迹。”

冉阿让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洛里翁号的那次救援。

“你落进海里了。”沙威直率道,“你可以逃。”

冉阿让面上掠过一层阴影,告诉他那人的确有过这个念头。

“会很成功的。”

外人看来必死无疑,没有信号炮,水又是那样深暗湍急。十一月的那个寒冷冬日,正是冉阿让奔向自由最完美的时机。一年以前的那名罪犯会毫不犹豫地紧抓机会,得之如神赐。哪里变了?

“我不可以。珂赛特在你手上。”

啊。难道冉阿让以为,要是没能履行承诺,他会把珂赛特扫地出门?

冉阿让双眼里闪烁的似乎是固执,而他立刻认出那情感的本相:自以为对弱者有责任的保护欲,若有人斗胆对悲惨、穷苦、弱小者加以毒手,便还之以昭然若揭的结局。他曾以为圣人马德兰是慈与善的化身,看来是想错了。身为弱者庇佑的冉阿让,真实自我绝不软弱无能。

他真的以为沙威会对珂赛特弃如敝履。

他当然会了。对冉阿让来说,珂赛特不过是将他禁锢在牢狱中的一枚棋子。放在一年前,这话是不假的。

可如今……

你怎么能明白珂赛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冉阿让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赞同。“探长,你尽可以当我穷凶极恶,很多情况下你想得也没错。但这件事上,你错了。为了珂赛特,我愿意把余生交付在这里。”

“你在这里度过余生是因为你犯了罪,”沙威毫不犹豫地指出。

“可以这么说,探长。但回土伦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对上帝,对法律,对狱卒,对珂赛特,对你。

“我能不能逃?当然能!我能不能在制造船只零件时偷点懒?当然能!次品会不会让船沉没翻覆,与我有什么干系?但我决定留在这儿。我决定每天用工作来赞颂上帝,即便我劳作的身份是个奴隶。我没有参与其他犯人的卑鄙行当;不,我保护弱者。在每一方面,我都努力做到无可挑剔。为这些善事我该受到什么奖赏?同对我过去罪行的惩处当然应该不同吧。告诉我,沙威,这公不公正?”

这不公平!珂赛特的声音盈满他脑海,孩子没能如愿以偿的任性哭叫。生活本来就不公平,沙威永远这么回答。可每一次,珂赛特最终都能吃到甜点,拿到玩具,或是破例晚睡半个小时。

在这里,罪犯承受鞭刑,身系铁链。监狱永远都不会是公正之地,他很久以前就已知晓。

“我调到巴黎了。”他说,没理会冉阿让的质问。

冉阿让眨眨眼,愤慨消下去几分。“你大老远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沙威摇头。“不,不是这个。是……珂赛特的事。我得让她住到别的地方。”

“你什么意——”

“我升职成一级警探了,在巴黎工作。罪恶的臭水沟。我不会有空照顾她——”

“所以你要遗弃她?”

“谁说的!”

“你——骗子——你答应过我!”

声音在窄小的安全室中回荡。沙威这才发觉两人都已经站起,双手按着桌面,怒目相对,如同准备吞噬猎物的一对猛虎。

爹爹,我的娃娃在哪儿?你说你会把卡特琳放进我的箱子里的,你答应了!不,我不要等别的箱子运过来!你说过你会把她放在这儿的

“你没让我说完。我是说,我准备让她去修道院的学校寄住。”

“你是来征求同意?”冉阿让声音冰冷,眼底闪着寒光。

“我用不着你来同意,犯人。也别想来指责我。我照顾珂赛特,你——”

“我还在这儿呢,不是吗?”

这点不假,他只得承认。冉阿让生生错过了最完美的逃脱时机。

他叹了口气,向冉阿让一挥手。“坐下吧。我们都激动了。”

冉阿让坐下时双眼仍注视着他。“你有求于我,”马德兰先生——文官,政治家,贸易谈判人——作了观察。那不是个问句。

我会让你上学的,我保证。即使要我低声下气去求一个犯人。

沙威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随后开口,“我听说,马德兰先生给本堂神父留了一笔钱,用来继续资助镇上的学校、医院和孤儿所。”他顿了顿,好让对方领会未出口的请求。“珂赛特上学需要资金。”

“你觉得我肯放着镇上的学校败落——”

“没有学校了,冉阿让。”

他逼着自己不去躲避那双眼里的痛苦神色。

他继续道,“你被逮捕几个月后,滨海蒙特勒伊回了贫苦老样子。学校和医院勉强撑了几周,最后关门了。孤儿所还在,但人满为患,最多只能给街头流浪儿安个身,就别指望有人照顾了。好在他们还有个地方过冬。

“我相信,你在任市长期间,存下的资金足够维持小镇运转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没有凝聚民心的领袖,事情是办不下去的。”

外头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沙威知道是守卫换岗。长靴敲打石路的声音令人愉快;那是纪律的体现。没了它,号子要沸反盈天。

“所以,我全部的努力都白费了,”很久之后,冉阿让低声说。

沙威不知该如何作答。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蒙特勒伊呀?

因为我的新工作在巴黎。

可你不喜欢这里了吗?

和我的喜好无关。收到了调职要求,我就照做。你也一样要听话。

那其他的女孩子要怎么办呀?

你跟我走。她们会活下去的。

玛丽说她在等那个好市长回来。我们不能跟她一起等吗?

没有好市长。他不会回来了。

但玛丽说市长给她妈妈安排了工作!这不是好事吗?

有工作是好事。但市长是坏人。

所以坏市长也可以做好事啦?

不。坏人不会做好事。

就是说玛丽是对的!他是个好市长!

珂赛特,别胡闹了。从来没有什么好市长,玛丽说的那些好事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市长呀?

爹爹?

爹爹?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爹爹 !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德纳第家!

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睡吧。

爹爹?

又怎么了……

坏市长是好人吗?

快睡觉。

他是不是嘛,爹爹?

好好好,他是好人,快睡快睡。

所以他又好又坏!

人满为患的孤儿院闪过他脑海。沙威一收到调职令就立刻动了身。没了做好事的罪犯市长,镇子成了一团乱麻。

如今他需要这个坏人再做一件好事。

“求你了,”沙威说,措辞陌生,出口生硬。“我知道你的存款还在。我保证都用在珂赛特身上。”

冉阿让挑起一边眉毛。真的么?“我好像记得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有个狱卒还笑我们说,没准备好承担后果就不该触犯法律呢。”

“这跟我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这话对你自己是不是要例外啊,沙威?你许了诺。你也应该对后续一切可能做好准备。上帝作证,我是尽了我的本分。”

“这个承诺是先发起的。”

“换作我来,早已经兑现了。”

“所以收养珂赛特倒是我的错了?要不要我提醒你这事最开始是谁提的?”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我完全可以逃。说不定我现在就是珂赛特的父亲。我完全可以置我们的约定于不顾。

狱卒在敲门。“没事,”沙威喊道。他瞪着冉阿让。

冉阿让意有所指瞧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不错。”

冉阿让信守了他的承诺。呕心沥血,字字落实。官场上拒绝腐败贿赂是一回事——他身居要职,本来就拥有一切。但这一回。沙威想不出冉阿让除了自由还会想要什么。而他放了手,只为一个承诺。

因为他觉得你不在乎。他以为如果他没能安分待在这里,你就要抛下珂赛特不管了。

他抬手扶了下额头,又按按鼻梁。为了珂赛特,他需要冉阿让同意,无论代价为何。“提你的条件,冉阿让。”

“我的条件?”冉阿让重复道,沙威抬头对上他好奇的神情,像收藏家给未知货色估价,努力确定卖家的真诚程度。随后好奇转为苦涩。“我要在珂赛特的事上与你享有同样的决定权。我要你停止侮辱我。我要在这个把我当野兽的地方得到像人的待遇。我要自由,我要珂赛特。这些我都要,还有更多。你怎么说,探长?我要的就是这些。你要开恩让我得到我要的这一切吗?”

不,他不能。

爹爹,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保证我会乖的!

他突然明白乞丐没有条件可提。在这个房间里,富裕之人身系锁链,他自以为对冉阿让手握权力,不过是表象罢了。他可以把狱卒叫进来,找个理由,编个理由,好好惩罚冉阿让。但这么做对珂赛特没有任何帮助。在这里,是他替珂赛特有求于人。

“冉阿让……求你了。”

冉阿让似乎很享受沙威的窘迫,沉默一再拉长,他的请求仿佛石沉土伦大海,再也无从寻觅。沙威知道,若不是双手戴着镣铐,冉阿让一定会抱臂胸前,靠在椅上,双眼越过鼻尖,居高临下,审视他。

他咬紧了牙。至少冉阿让还没拒绝。

冉阿让深吸了一口气。沙威等着漫长的几秒过去,等着决定珂赛特命运的回答。

“你要我留给神父的资金?”

“对。”

“不够用的。”

“能撑多久是多久。我在存钱了。等珂赛特住进修道院,我就另找便宜的住所。我向你保证,衣食住行,绝不会短她一分。”

“绝不会吗?可你连送她去学校的钱都没有啊。”

“相信我,我会找到办法的。只要你提供启动资金,我就有办法支撑下去。”

“那如果支撑不下去呢?”

珂赛特会怎样?沙威听见,看见冉阿让眼中的怀疑。以两人共度的过往来看,他的确无从反驳。罪犯和马德兰见到的他都冷酷无情,街头巷尾传说他没有心肝,与其说是杜撰,不如说是事实。他有时会想,珂赛特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觉。他所做的太多事情都毫无经验——照顾孩子,求助仇敌,将傲气折为齑粉……他转头盯住桌子一点,避开那双洞察力太过深刻的眼睛。他求取诚意与信任,市长先生于二者都曾经慷慨大度。而冉阿让——同一具身体里的不同人格,或许就是同一个人——还存有沙威能够动摇的宽厚之心么?他,这猎人、这狱卒,何曾配得上一次机会呢?

他只有一试。

“我什么也保证不了,”他对着桌面说,“只有这一点求你相信:我不会抛下珂赛特不管。就算我要亲自上阵,把我这一点可怜的知识教给她,也决不会让她流落街头。”

“万一呢?”冉阿让的声音很轻。那是他从那双唇间听到过的最危险的语调。

“我不知道。”他无比挫败,不是因为冉阿让意在拒绝——他头脑很清楚——而是因为犯人很可能一语成谶。沙威孩子这两个词从不相容。他不像马德兰先生那样,被孩子成天环绕。马德兰周身的慈祥光环总能吸引小朋友。可他呢,出口便是严厉生硬的指令。沙威探长只需现身,就能驱散人群。他到现在还没给珂赛特造成永久性伤害,已经是奇迹了。“可能你说得没错。可能我是做不到,”他没好气道,“最后还是摧毁了小姑娘的一生,剥夺了她未来的可能。可能无论我多努力,结果都是一样。我不知道,冉阿让,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试过。”

他盯回桌子,数着分秒流逝。沉默几乎无法忍受,也好过拒绝——他知道结局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漫长的等待仍让他抱有希望,然可他再也想不出说什么能让冉阿让相信他了。再求他一次又有什么用?

冉阿让的凝视于他宛如压在后颈的重担。那里的汗毛直立作为应答。如果他现在抬起头来,看到的会是谁的脸——是罪犯,还是圣人?

“看着我。”那是个命令。

沙威将目光钉在冉阿让左肩后方的那块墙壁。

他能从眼角看到冉阿让脸上万千种情感翻涌变幻。他不能全部认出。

然后,冉阿让在桌子上向前倾了倾身,而沙威发现他面对着一张坚毅坦率的面容。

“很好。这就是我的条件:你绝对不可以把这些告诉珂赛特。”

“哪些?”

冉阿让没去回答他的问题。或者他也许只是陷入了回忆;他的面容坚毅不减,但思想似乎已经飘去了更遥远的地方。他继续说话的语调仿佛是在讲述儿童书里的童话故事。从头开始。很久很久以前。公主受了诅咒。继父沙威不能拯救她。他们不得不向一位好心的普通人求助。而他们会成功。“从滨海蒙特勒伊走几小时,可以到达一个地方……”

接下来半个小时,沙威听冉阿让描述了他那晚从镇监狱逃脱后,埋藏那笔从拉菲特银行提出的存款的确切地点,那片树林。他们没有纸笔,所以冉阿让叫沙威一再重复路线的每个细节,直到他把一切深深刻进脑海。

“那笔钱本来就是为珂赛特准备的,”冉阿让最后说,“虽说我本打算亲自照看她。既然现在你才是她的监护人,我没有理由继续对这笔钱宣示所有权。”他对上沙威的眼睛。“这是老实钱,探长,每一个都是。我全部的财产现在都归你了。”

沙威明白这话的意思。冉阿让刚刚拱手交出了他重建生活的最后一张底牌。像是着意灭去烽火的水手迎接永远迷失在海中的命运,冉·阿让刚才割断了他与自由的最后一线联系。一切都结束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踏出号子一步。

谢谢你,沙威想说,但他囿于自我,无法对罪犯表达谢意。

所以他转而指了指冉阿让的脚踝。“那块伤。多久了?”

冉阿让面带苦笑。“几周了。在好转,还没好透。”

“你不年轻了。去医务室看看。”

“你觉得有哪个卒子会听?他们只会以我的苦痛为乐。沙威,你在这里的时候……和他们不一样。”

“这只是生产力问题。你在这里是要付出劳动。如果你受伤了,就不能以最大效率工作。我会告诉牢头,让他带你去看看。”

冉阿让端详他。他允许自己接受检视。他没有觉得暴露无遗。奇怪。那与珂赛特仰脸笑着看他的感觉几乎相似,他只觉得是愉快的。

“谢谢你。”

沙威摇了摇头。“你让我困惑,冉·阿让。你是个偷儿,你是个骗子。你却非得去做一个殉道者,一个慈善家。马德兰。市长。24601。”

冉阿让笑了起来。沙威不知道冉阿让内心是否一如这空洞的笑声。“你是唯一一个还记得那数字的人了。我现在是9430了。”

他的嘴角向上颤了颤。“我猜我是永远也忘不掉了,”他说。“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跟你没有个人恩怨了,从今往后是没有了。你是罪犯,你属于监狱。我追捕你始终只是为了伸张正义。你向我保证了不会越狱。没有其他罪名需要我追讨了。”

“嗯。”

他可以站起离开,回到巴黎,到珂赛特身边,继续他们在新城市的新生活了。但冉阿让似在沉思,而他不想剥夺他这样难得的平静,不想打扰这个……不再为敌的敌人?悔过自新的罪犯?如今冉·阿让于他是什么呢?

所以市长是好人吗,爹爹?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探长?”

那问题让他猛地回过神来。“蓝色,”他不假思索道,“你呢?”

“绿色。草木的绿,花园里的绿。”他叹息一声。“我再也看不到那种绿了。”

“冉阿让——”

“你知道这是事实。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隐藏什么。我在愤怒,我在痛苦。我开始因为我失去的一切而绝望,虽然我什么也没做错。不,在上帝面前我仍然是个罪人,我们都是。但虽然我尽了力……”

冉阿让微笑了。是那种零落的笑。沙威只能想到捻灭残烛,泯没的希望。

“上帝的光在我心中终究是熄灭了。我在日渐衰弱。告诉我,沙威,如果我注定要死在土伦,行善又有什么用途?我的刑期没有终点,我的未来无处可寻。我甚至已经放弃了逃狱。

“圣经上是怎么说的?祂是信实的,必不叫我受试探过于我所能受的?但我正在为祂的手所摧折。祂再也不要我了。我被遗忘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拿回我的灵魂,不向各种诱惑屈服?可我甚至都不知道那算不算任意妄为的罪,我能知道什么?他们不给我东西读,不让我向修士请教。他们知道我已经会读会写了。在这里没有仁慈,没有光,没有祂。这是我应受的吗,沙威?法律的处方就是剥夺一个人的尊严,还有他的全部信仰?”

“冉阿让——”他开口,但说不下去了。

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爹爹,把它赶走。我永远也不想做噩梦了。

“珂赛特……她现在最喜欢的是紫色了。”

他觉得他看到冉阿让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兴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一点马德兰的影子,既为圣徒又是罪人。

“真的?她现在有最喜欢的书了吗?”

“目前选择范围还不是特别广泛。要么是圣经,要么是法典。”

“你让她读《拿破仑法典》?”

“我发现那些嬷嬷给她读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后来就要求她们教她更严肃的内容。”

“沙威,你开玩笑吧!”

之后他们一直都在讨论珂赛特。狱卒在外头敲了几次门,沙威没去管。珂赛特每次做噩梦惊醒的时候,他就会坐在她床边等她再次入眠(解释那些梦没法成立,或者读《拿破仑法典》,两者催眠效果一样好)。而同样,他也拒绝离开身在地狱的冉阿让,要等那颗被痛苦占据的心,哪怕只有一点,因他的陪伴而有所好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乎。但他的确在乎着。

——

爹爹,修女嬷嬷在教我们“牺牲”。

哦?她们怎么说?

代赎[1]是一种拯救灵魂的准则。

……你学的词很高深啊。

没那么难啦,其实。就是说,一个好人决定要救没办法自己救自己的一群人。

那很高尚。

你不会懂的,爹爹。你只和坏人打交道。你是警察。

嗯,你说得对。好人很少。

修女嬷嬷也这么说。她们说只有基督是最完美的牺牲。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别人能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救其他人。

而且这句话是修女嬷嬷说的,所以一定是对的。

你说的肯定不是真心话!你每次不同意我学的东西的时候,就会用这种口气讲。

信不信由你,我这次还真和她们观点一致。

哎呀,那我明天一定要告诉巴普蒂斯塔嬷嬷!她肯定超级惊讶!

嗯,她肯定会。

爹爹,你翻白眼的时候很好玩儿。

我没有——

你翻啦!

爹爹?

嗯?

你有没有这样做过?你不是经常为了救人身陷危险吗?

我身陷危险是为了逮捕罪犯。这里头区别很大。

那其他的警察呢?他们救人吗?

他们努力去救人。我们都在努力。

所以你从来没有见过救人的英雄吗?

我觉得修女嬷嬷应该禁止你们这些小姑娘读无聊的浪漫英雄小说。

爹爹!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嘛……总有兴致救别人的人,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

哦!他做了什么呀?

他从大火里救了两个孩子,从马车底下救了一个老头,后来又救了一个差点掉下海去的船员。

他听上去像个海盗。是你编的吧。

我从不撒谎,珂赛特。到现在你应该很清楚这点了。

那他在哪儿呢?我能见见他吗?

他不住在巴黎。

……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不行。他是个危险人物。

但他救了好多人啊。他肯定是好人嘛!

人心比你想得复杂很多。如果一个人行善的动机不纯,那么他就是在作恶。

爹爹,你不讲道理。

我认识他。他觉得自己是在行善。其实不过是骄傲。修女嬷嬷肯定教过你骄傲是什么了吧?

骄傲在败坏之前,狂心在跌倒之前。我们一个月之前学的。但为什么他要骄傲呢?要是他没有救到人,自己死掉了,什么也得不到啊。要么他想要别人给他立一座雕像,但那个时候他早就死透了,根本不会知道啊。

因为他……嗯。

你看!他是好人啦。他就不能有一点点好吗?

他能吗?冉阿让前往阿拉斯参加尚马第的审判,有什么好处吗?他在俄里翁号那次救援之后重新浮上水面,有什么必要吗?成为一个他永远也见不到的孩子的恩人,连身份都不让沙威透露给珂赛特,他能得到一句感谢吗?

我想可能吧,珂赛特。也许他是好人。他有一点点好。

而这一点点,已经比沙威好过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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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学名词,指耶稣为众生受苦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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