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lokers

再见,你不能教我怎样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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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翻】The Leonardo Effect/莱昂纳多效应 第二十章完结(LE,Explicit)


作者 phoenike

译者 Chlokers

感谢基友和群里小伙伴们的支持

可能的雷点:cp是LE cp是LE cp是LE 重说三。

来自作者:虽然这是段两情相悦的故事,但并非所有的性/爱场景都是两情相悦。


上一章


C20

 

埃齐奥自尊受了挫,难以接受莱昂纳多新的一面,又困惑于他奇怪的行为——两天纠结之后,他终于去敲了莱昂纳多的门。

日已西沉,工作室门口的广场人迹寥寥。因此,埃齐奥决定放弃他惯常的阁楼路线,取道前门——这不知怎的有种仪式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一线烛光下,莱昂纳多的女助手乔梵娜透过门缝狐疑地向外张望。她一见到门背后戴着兜帽的刺客,神情就从警惕松弛成了谨慎。

埃齐奥抬起眉毛。乔梵娜没穿她的仆从常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漂亮的蓝色礼服,头发用一条白丝带挽起。他此前从未见过她仆从以外的模样,也没注意到过他的头发是多可爱的深褐色,更不用说她平常衣着看不出的曼齤妙身材了。

晚好,小美人儿,”埃齐奥柔声道,一时间思绪飘忽。

他的语调惊得梵娜双眼大睁。她低垂下眼,行了一屈膝礼。

晚上好,先生。

“你的主人在吗?”

在的,先生。”她让到一边。埃齐奥进了门。

工作室里头昏暗而安静,黑暗中交织着画作、滑轮、框架和其他结构的剪影,隐约的亮处或是为天窗里泻下的蓝月光,或是被梵娜置于箱上的蜡烛照亮。埃齐奥走进宽阔杂乱的房间中央,袍子沙沙作响。

一只大狗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埃齐奥伸出手。那动物对着手嗅了嗅,摇起了尾巴。他揉着它的大脑袋,转头看向梵娜,一面脱下了兜帽。她已经关好了门,正站在门口,双手抓着裙子,暗色的眼睛睁得很大。

“出门吗?”埃齐奥问。

“大师在屋檐上。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捣鼓什么东西——”

“我是说你,姑娘。”

埃齐奥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从梵娜的肢齤体语言看来,她这会儿八成是满脸通红。“是,先生。”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晚上一个人出门不危险吗?”

“所以我不会一个人走,先生。”

埃齐奥一直觉得梵娜长得平平无奇。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梵娜想让他和其他男人看到的样子。

他从头到脚扫视她。她有时看上去胆小如鼠,但实际上绝不是这样。并不是说他不理解其中缘由——聪明又想保持独立的女孩儿,没一个会觉得他这样的男人信得过。但除去她意料之外的美丽,他还漏了别的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姑娘?”他问。

她不肯直视他。“没有……”

“来嘛。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有些话不是我能说的,先生。”

埃齐奥开始明白,不是梵娜不信任他,而是他得要信任这姑娘。深夜里的声响格外引人注意。阁楼里的喊声,门边小床上睡着的人很容易就能听见。他直起身子。

“我坚持,”他声音里沉进一丝威胁。

女孩儿脸色煞白。“求求您了!”她叫道,“您每次过来我都很高兴,先生。您来了,大师看上去总会开心些。他有时候那么孤单。”

埃齐奥皱起眉。这可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莱昂纳多身边一直都有人陪着。他的助手,还有那帮该死的学徒——”

“就算他们陪着,他还是会感到孤单,先生。”

埃齐奥神情一动。看来他低估她的方面不止一个。

莱昂纳多显然信任她。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心肠太软,但并不是个毫无疑心的傻齤蛋。至少,他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证明。埃齐奥又有什么资格来怀疑这女孩儿的忠诚?

他尴尬地冲她挥了挥手。“好。我很抱歉。能不能让我夸赞一句,你穿这条裙子真的很漂亮?今晚和你跳舞的人可真是走了大运。”

梵娜的脸更白了。她说话的声音短促而恐慌。“大师就在屋顶,我想。我能走了吗?”

当然,别因为我耽误了你呀,姑娘。”

她又屈膝行了一礼,抓起蜡烛逃往了她的小房间。工作室重回黑暗静寂。

莱昂纳多,孤单?要是她没说谎……埃齐奥得有多自我中心,才没能注意到?不过话说回来,莱昂纳多身上他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也不少了。

埃齐奥有一点儿羞愧地走过房间,靴子在一地木屑里留下印记。

他见鬼的在屋顶上做什么?

楼上的工作室空无一人,吃剩的食物、空酒杯和不用的工具照例散落一地。风吹得纸页哗啦啦作响,画架上放着一幅没完成的肖像,可能是位年轻女人——黄昏的光线太暗,看不真切。角落里稳定地吹来一股风齤流。埃齐奥看到那里的椽木上搭着一架梯子,延伸向顶上一扇敞开的天窗,大小恰好能让一个人通过。他爬上梯子,悄然穿过小门,上到屋顶的一块平台。

夜幕俨然已经降临。月亮悬在湖水之上,一轮瘦削的白色弯钩,其下是威尼斯的屋顶和钟塔。船桅林木似的矗立在远方。埃齐奥抬头看向三角形的顶墙,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站在那儿,正用一件约莫胳臂长,圆筒形的奇怪物件观察夜空——夜晚的微光下他只能看清楚这些。

埃齐奥清清嗓子。“我以为你不喜欢高处的。”

他原是想礼貌些的,但出口的话听上去却半是傲慢半是恼怒。听见他的声音,莱昂纳多吃了一惊,随后放下那件奇怪工具,低头看向下方。微风撩起他脸颊边的发丝。

“想研究科学的人,不能被小小的恐惧打倒。”埃齐奥能听见莱昂纳多声音里的笑意。“来吧,小猿儿,来看看。今晚的月亮很亮,而我发明了一种把它看得更清楚的方式。”

啥鬼?唔,至少莱昂纳多看上去没在生气。虽然埃齐奥已经开始明白,有时候这他妈什么也不代表。

“月亮?那不就是上帝的夜灯吗?”他没走梯子,徒手攀上更高的那层屋顶,略微迟疑地拿过了莱昂纳多给他的那器械。

“把这一头贴近眼睛,然后透过它看。”莱昂纳多指点道,“别怕,它不会咬你的。但不管你看到什么,千万别把它给弄掉了,好吗?我不确定我近期能不能再造一只出来。”

埃齐奥小心翼翼(并且相当怀疑会有什么坏事情发生)地照做了,把木筒的另一头对准月亮的弯钩。他花了一秒钟去理解自己在另一头看到的景象,而等他一明白过来,立马从眼前撤掉了那东西,惊得退后一步。

圣母啊!它马上要撞到地面了!”

莱昂纳多笑出声来。“别犯傻,埃齐奥,它只是被放大了。”

“这见鬼的是什么玩意儿?”埃齐奥盯着手中不起眼的物件,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和鬼可没有什么关系,小猿儿——只是我的一件小发明。我设想它已经好多年了。不同形状的透镜,按确定的距离排布之后,就能改变光线,等光到了眼睛里,你不管看什么都会成倍放大,遥远的东西也会变近。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只要这么大的一件小东西,人们就能越过一整座城市阅读书籍,海上的水手们隔很远就能看到陆地……”

埃齐奥压下心中迷信的恐慌,又看了一次。

他逐渐看出,这放大得不正常的月亮上头有着奇怪的图案。有山峰,有峡谷,有宽阔的平原,到处都有奇怪的小凹痕。

靠了我的妈呀,”埃齐奥惊讶地嘀咕道。“它怎么能就这么挂在天上的?为什么它不往下掉?”

“我真是知道就好了!”

埃齐奥勾起一边嘴角。“我是刚刚听见达芬奇大师承认世界上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吗?”

“啊,我确实有个关于月亮的理论。托勒密告诉我们它是球形。但它不像他说的那样完全光滑——我想你肯定看到了它表面上的山川海洋。月亮是各处均匀受光的,但这两者都表明,一个完美的球体,反射的光却不均匀,而且——啊,想一想!也许那上面和我们一样住着人呢?也许现在,就有人在上面看着我们,看着太阳落在地球上的光,而且——埃齐奥!你笑什么?”

埃齐奥放下了那只放大器,试着控制自己的笑意。“月亮上的人!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疯狂的事!你是不是读亚里士多德年代太久淡忘了?人们是混乱的产物,他们不能住在天外的球上。”

“埃齐奥,亚里士多德是一千年以前了。我开始怀疑你的智力可能非常有限。”

“而你的智力太广博了,自己倒深受其害!”

莱昂纳多叹了口气,完全没被他气到。“也许一两个世纪之后,人们就不会这么愚钝了。他们也许还会有更好的镜片,更好的钟表……我真想试着发明一些,但我实在没有时间。”

“哎,你得养你自己嘛。你看一整个晚上的天又没人会来付你钱。”

“也许这在将来也会改变呢。”

埃齐奥把那只奇怪的管子还了回去。莱昂纳多接过它,在屋顶烟囱后跪下,把它放回一只敞开的盒子里。

埃齐奥摇头。“要是我有家产,我说不定能资助你的观月事业。这样你就不用给某个秃顶的米兰头头儿卖命了。”

莱昂纳多站起身。埃齐奥的眼睛已经足够适应黑暗,他辨出那人面颊上寂寞的笑容。“埃齐奥,要是你真是一位佛罗伦萨贵族,你就不会关心我对科学的兴趣了,你甚至根本不会知道。你会成天忙着银行的事,我们很可能压根就不认识。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不会让你为我没用的事业付钱。”

“哪里没用!”埃齐奥指了指他们脚下的盒子。“这样的东西——要是有人有钱批量生产,他肯定能大赚一笔,不是吗?”

“埃齐奥,我不关心钱。我只在意想法本身。”

埃齐奥踏近一步,握住莱昂纳多的肩膀。“不对!人才是最重要的,莱昂纳多。老天不长眼,我们必须好好利用我们拥有的时间。”

“但你难道看不见吗——这么多——”莱昂纳多张开双手比划着他们周围的世界。“比单单一个人,无论哪个人,都丰富那么多。难道这些东西,不值得一个人穷尽一生去理解吗?”

“你已经是我所见的最丰富的人了,莱昂纳多。最聪明,最好,最慷慨的人……”埃齐奥转过头去,希望夜色能为他遮掩泛红的脸——他真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这个世界给了你那么多恨它的理由,你怎么还能待它这样宽容。”

一小阵的静默。然后埃齐奥感到脸颊边贴上了一只手。莱昂纳多偏过头,微笑着看他。粗糙的拇指抚过埃齐奥带着胡茬的下巴。

“宽容是我的天性。上帝就是这样造我的。但你……有时候,你变了那么多,我甚至想一想就害怕。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命运竟待你如此残酷,小猿儿。你要是能继续做佛罗伦萨的那个小贵族就好了。”

埃齐奥喉头一滞。

然后他咕哝一声,莫名有些窘迫。“别,我当银行家肯定烂得不行。”

莱昂纳多轻声笑了起来。或许除了他母亲的声音——现在只是泛黄的记忆了——这是埃齐奥知道的最可爱的声音。突然,他看清了一切。如果莱昂纳多想要他,那就这样好了。

“我撒谎了,”他说,“是假的,当时我说我不爱——”

莱昂纳多用一个吻叫他住了嘴。埃齐奥起先还抵着他嘟哝,随后便任由那人的温暖碰触席卷过他。

“我知道,”莱昂纳多道,仍然近得足够让两人衣角相碰,一只手抚着埃齐奥的后颈。

“真的?”

莱昂纳多直起身子。“啊,实话说,我就被骗了那么一分钟吧。”

“那你是怎么——”

“你威胁要屠杀我从前接待过的每位贵人,那副样子可把你给出卖啦。”

“噢。”埃齐奥皱眉。他收拾好心情,把他必须要说的话说出了口。“我很抱歉。我侮辱了你,我本来没有权利这么做的。这是不可饶恕的事。”

莱昂纳多仍然笑着,颈后的手换作揽住埃齐奥的肩。“好啦,朋友。我相当欣赏你能承认自己的短处,但我也有过错。你对我的印象,比我真正的样子要好太多了。我有自己的不足之处,只是不常让外人看见而已。恐怕在泰奥多拉那儿,你已经看到了它们最坏的部分。我在气头上,因此叫你受了不必要的折磨。要我解释,只能说当时我的脑袋并不清醒。我也必须道歉。顺便,要是你还对我有怀疑的话——你可不是一厢情愿。”

“不是?我都——”

“哎呀,埃齐奥。”莱昂纳多的笑意里掺杂进一点无可奈何,“就算你现在把我给捅上一刀,丢下我血流满地,恐怕我还是会继续爱你。”

埃齐奥一点点明白过来。上帝作证,这感觉在他心胸中已停留许久了,现在他只是第一次看了个透彻。

多少年来,他都相信莱昂纳多完美无缺——他自己已经鹤立鸡群得叫人难以捉摸,要他去理解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但莱昂纳多也确实如他所说,睿智,温柔,慷慨到过分的地步。埃齐奥没能看到的,是他作为人的那一面。他有所求,有所爱,会犯下过错,也可以粗暴无礼,这时的他和旁人其实无异,不同之处只在于他的自控力强过他们许多。只有深刻了解自己短处的人才能把这些短处隐藏得那样好。或许正是因为知晓自己的限度,他才会对别人那样宽容?

埃齐奥头一次感到他理解了莱昂纳多。他也知道他可以信任他。这种信任是无可比拟的,只有他的家人才能与之相当。对于他这样一个平日里在人群中穿行,都不得不戴上某种面具的人来说,这样毫不设防的信任,如同从深海中浮出水面。

“啊,那,”他道,“怎么说呢?你马上就要走了,而——”

“如果你要我留下,我会照做的,”莱昂纳多道。

他会的。他会照做的。片刻间他几乎要向这冲动屈服了。

但埃齐奥摇摇头。

“不用。我不知道你确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我能猜出一二。何况我也不能让你为我抛下一切。不该是为了我。在这种时候,你我都必须……做好该做的事。”他挪开眼。

莱昂纳多沉默了一刻,随即开口。“只是米兰而已。又不是世界另一头。”

埃齐奥又摇摇头。他不想考虑莱昂纳多的去处和威尼斯相距多少,有多少森严的壁垒将两地分隔。

“我不会阻拦你的自由,”他继续道,“我无权要求你,也无权——就算我想也——”他尴尬地耸耸肩膀。“就是,我觉得你还是去想去的地方寻求幸福比较好。上帝作证,你绝对值得。”

莱昂纳多的手一直搭在他肩膀上,此刻原路返回,抚上埃齐奥的脸颊,托起他的头。

“哎,埃齐奥,”莱昂纳多说,“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随即莱昂纳多又吻向他,迫切,渴望,上气不接下气。莱昂纳多的胡茬蹭在他的脸上,那温柔的唇和甜蜜的气息,那被温柔所驯服的力量。埃齐奥的双手环上莱昂纳多的腰。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是谁居于主导,他的姿态于一位绅士是否有失尊严了。

“我给梵娜放了今晚的假,”片刻后,莱昂纳多贴着他的唇说。

“我知道,”埃齐奥低声道。

“你想进屋吗?”

“嗯……我好像记得你有个什么清单……”

莱昂纳多哼了一声。“啊,那个清单?真依了我那些想象的话,你说不定会后悔的。可靠消息来源告诉我,那可是超出一般水平太多了。”

埃齐奥的手加了些力气。“你确定我是那个会被吓到的人吗,哥哥?”

“吓到?不是啊,我想的方面更多是……”莱昂纳多将唇印上埃齐奥的脖颈。“完全……彻底的……堕齤落。”

埃齐奥呻吟起来。他这会儿已经知道世上确实有人能在这种威胁上说到做到了,而莱昂纳多正是其中之一。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乎那些技艺都从哪儿来了。埃齐奥,同所有人一样,都是家教的产物。但他还没自恋到那种地步,不至于否认莱昂纳多的本事——和对更多的渴望——在他心底都激起了什么样的波动。要是那叫他堕齤落,那就堕齤落吧。为他认识的最温柔的人献身可不是他所见最坏的命运。何况,这命运还那么叫人心乱神迷。

火热的舌尖顺着埃齐奥的颈侧一路向上。他咽了口唾沫。“嗯……我觉得我们还是进去吧。不然……”他猛地一颤。“我不确定我过会儿还能不能安全地从房顶上下来……”

莱昂纳多贴着他耳边,笑得轻柔。“那白影,因为我而坠落而亡?荣幸之至啊。”

“别得意,要是我这么早躺进坟里,下次你再想虎口脱险可就没人来帮你了。”

“这倒也是。那种地方,你可是一把好手。”

“不过话说回来,你撞上的那些麻烦一半都是因为我……”

“阴影和光得到同样重视的时候,完美才有可能。”莱昂纳多抬头注视他。“说真的,我到现在都还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梦。”

“真的?那看来我要加倍努力来让你相信了。”

莱昂纳多笑出声来。

他们最终确实从房顶上下来了。不过,可不是一下去就直奔床铺——至少第一轮没顾得上。

 

尾声

佛罗伦萨共和国 1519

九月初的一个下午,埃齐奥正在葡萄园里忙活的时候,他儿子跑了过来。小家伙说有个信使等在院子里,想和他见一面。

回到庄园后,埃齐奥发现那人只会说几句但丁味儿的意大利语。那人给了他一个皮包的大包裹,用法语解释说是从克洛吕斯堡寄来的。埃齐奥邀他在这儿过一夜,但他拒绝了。那人骑着马,沿着两边柏树林列的蜿蜒小径,消失在郁郁葱葱的金绿山谷远方。

晚些时候,埃齐奥坐到写字桌前,打开了包裹。里头是一沓厚厚的画纸,还有一封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这些他想给你”。

大概半小时之后,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是索菲亚从城里的书店回来了。她已经洗过澡换上了一身丝质绿色长裙,完美展现出埃齐奥爱她的每一处外貌。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件得体的贵族礼服能露的所有地方——平常他肯定会这么说两句,但现在他心绪大乱,只是没表现出太多。

“我听说今天来了个法国信使,”他妻子问道,“是什么事呀?”

“莱昂纳多的旧画,”埃齐奥回道,冲一桌子的羊皮和木浆纸挥了挥手。“他助手送来的,梅尔奇伯爵。”

索菲亚的双眼好奇地睁大了——这正是他害怕的。她教养很好,热爱艺术,因为没能和埃齐奥那位著名朋友见上一面,至今还在耿耿于怀。莱昂纳多和她通信了好几年,也表达过想要为她画肖像的愿望,但最终还是德国的那位丢勒把她的美丽化为不朽。

埃齐奥没有选择。他必须给她看。任何其他反应都是对她智商的冒犯。

那些画作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纸张因为时间过久而发黄。没什么有失体统或者渎神的东西——两者都不是莱昂纳多会犯的错误。埃齐奥在他房子里见过的最露齤骨的东西都是学徒的手笔。大多数时候是萨莱。那个流氓在这儿也留下了印迹,在莱昂纳多最上头的几幅精美画作上头涂了怪帽子和夸张的阳齤物。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其他的作品里露出的部分就少些。有几幅画里,埃齐奥的笑容是他披挂最多的东西。

“太美了,”索菲亚惊叹道,倚在他椅子边看他一张张翻动,一只手抚在他肩上,触感温暖又熟悉。“我现在明白你年青的时候是怎么出名的了。你以前可真是养眼。”

“以前?那我现在呢?一只又老又倦的渡鸦么?”

“又老又倦,宝贝儿?”她甜甜地笑了,“你还真能腆得下脸。要不要我再跟你说说帕斯卡的事?”

那是索菲亚成群朋友里头新近和她结交的一位,城里来的女贵族,脑袋机灵,胸也相当发达。去年夏天她在庄园居留的那几周,埃齐奥和她调情调得可火热了。

他托起索菲亚的手吻了吻。“原谅我,小美人儿。我是挺不要脸的。但你要说原因,我可娶了翡冷翠最美的女孩儿,实在是害怕自己比不过别人啊。”

“你真是不可救药。也有趣的很。”她又低头去看那些纸张。

他敏锐地察觉到,在他一张张翻看的过程中,她越发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他真是很喜欢你,”过了一会,她道。

埃齐奥换了个坐姿。“这个嘛,他对我就像兄弟一般。”

“我觉得他对你的情意不仅仅是这样,”索菲亚说道。

“嗯哼,”埃齐奥咕哝。他这么老了肯定和脸红无缘,所以他面颊上烧起来的绝对只不过是秋日暖意而已。

“亲爱的丈夫,我相信伟大的莱昂纳多·达·芬奇那时候爱你爱得无可救药,”她非常小心地说。

“嗯,”埃齐奥含糊道,“这种事情有时候会有的,同性之间也一样。”

他翻到头了。最后一张素描画的是在克洛吕斯城堡的他,穿着灰袍坐在一间开窗的凹室里,满头灰丝,年迈的侧影犹如雄鹰。但索菲亚并不在看那幅画。她静静地注视着他,那深邃的目光叫他简直手心发汗。

埃齐奥不敢相信她花了五分钟就看出了他六年来才搞明白的事情,更不用提他当时收到的大量相当直接的暗示。他到底为什么要娶这么个鬼灵精怪的姑娘为妻啊?

话说回来,想想原因……或许是因为他爱她?也或许是因为她不仅美丽,更睿智勇敢而且善解人意?

正像他曾经认识的另一位那样。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不至于因此而怪他什么。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想让她知道一切。不是因为害怕尴尬——他为什么要因为爱上一个在各方面都那样超越凡人的天才而感到尴尬?他也从没有背着她偷偷做过什么(三十年来,热情总是会降温的,和她结婚后他就一直忠贞不渝)。只是并非所有的秘密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某种意义上来说,索菲亚会来到他的生活中,本来也是莱昂纳多促成所致。是莱昂纳多劝服埃齐奥老年时建立家庭。而在莱昂纳多离世后,索菲亚成了那个安慰埃齐奥的人。这么说来,就算是死后,莱昂纳多似乎也在帮助他。

埃齐奥不知道索菲亚看到了他什么样的表情。她没有继续追问不合宜的问题,只是轻叹一声,倾身吻了吻他。

“晚饭半小时之后就好了,宝贝儿。”

她走之后,埃齐奥回顾起自己的人生,开始思索它究竟有多大程度(或多小)是偶然决定的。

要是他没在那家酒馆吃饭,没听见那个船夫给莱昂纳多泼的脏水,他会不会终其一生都对莱昂纳多的情意一无所知——甚或,他自己的?或许在克洛吕斯堡,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互诉衷肠。知道莱昂纳多曾经渴望更多却保持沉默之后,埃齐奥或许还会心生奇怪的遗憾。

但或许也不会。说到头,人们终究是适应环境的生物,为了解释周遭发生的一切而向自己编出谎言——直到谎言渐渐同真相蒙混不清。

从大局来讲,他们间的激齤情实在没造成多大影响。在选择居留地和身边人这一点上,他们都并不自由。他们对彼此的忠诚只能是在精神层面。埃齐奥有他的女人,而莱昂纳多,到晚年名声足够响亮、生活足够安稳,不必惧怕旁人闲言碎语的时候,也有了新的情人。埃齐奥忍了那个不算没脑子的年轻人梅尔奇,对那面如天使、心却只想自己的萨莱讨厌得很,也以时不时吓吓两人为乐。要是两位学徒谁没有对大师表现出足够的敬意,埃齐奥的行为举止会恶劣得多,不过他们两位都挺忠心耿耿——而埃齐奥当然明白,让莱昂纳多孤独终老的想法是有多么自私。

看来,同热情和铁则一样,嫉妒也是会随着成熟而柔缓的东西。

埃齐奥一人在房间里,从纸堆中拣出几张。一张是他在佛罗伦萨的工作室,穿着他父亲的袍子沉沉入睡,还是个脑中盘算着复仇的男孩。另一张是在蒙特里吉欧尼,已是个羽翼丰满的成熟杀齤手,衣着简朴、双手空空,却只能勉强掩盖他的本性。又一张,他经历的年岁和风尘已经在面容上显现,似是因为莱昂纳多说的什么东西而大笑着——或许是在罗马,他在波吉亚魔爪下重建刺客总部的时候?莱昂纳多的神来之笔同时描绘出了他厚重的肩膀和轻盈的动作。就算是在时局最糟糕的时候,莱昂纳多也一直都知道如何让他开怀。

许多涂鸦,埃齐奥都已记不起时间和地点了。他的记忆同过去不一样了——他再也不受它烦扰。人脑力衰退是有原因的。有些东西不需要一辈子都记着。

他知道他将来会毁去莱昂纳多的画。也许他会让索菲亚在他离世之后将它们焚毁(他相信她会做的,即便这使她痛苦),也许他会在感到终结来临之前亲自来做这件事。在他和莱昂纳多之间,后者才是历史应该记住的人。让他们记住他希望的模样吧:一位发明家,科学家和画家,而不是某个恶齤俗的奇人。

至于埃齐奥,则会在黑暗中离开,一如他在黑暗中行走的一生。

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只属于他们,不属于历史。如果所有的证据都仅存于他们的脑海中,还有什么邪术能把这段过去揭开,暴于众人眼前——这样被莱昂纳多所嗤之以鼻的对待?埃齐奥自知,确保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这是他的责任。

他把画纸卷进皮套中,安放到他保存纸张的小箱子里。锁好箱子之后,他离开书桌,出去同妻儿们一起进晚餐。

 

【FIN.】

 ————————————————————————————

加粗部分为原文斜体。

作者后记:

就是这样啦,伙计们。这对我来说相当重要,因为TLE是我二十年来完成的第一部小说长度的文。没有你们的点赞评论和汤不热私信,我不一定能越过难关,也不一定会在间断四个月后成功复健。

感谢阅读。希望你们从中体会到了我因为写作获得的快乐中的一小点。

 

译者后记:

我搞完了。我没有拖四年(揍扁自己)。谢谢一切的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区。好看都是作者的功劳,错误都是我的锅。

TLE的五篇番外我只翻了一篇,其余的大概率是不会动了。番外挺棒的,安利去看。

如果有时间了大概会从头到尾修一遍译文,把古早翻译腔改正常一些。

感谢阅读。欢迎捉虫。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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