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lokers

再见,你不能教我怎样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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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M】Her Favorite Color 第四章 驳回(valvert,Gen,主要角色死亡)

原作:Pygmy Puff(ppuff)

翻译:Chlokers

beta:@花开淡痕   @姗宝 

分级:Teen and Up Audiences

警告:主要角色死亡

类别:Gen


本章无警示内容,请放心观看。


第四章 驳回

Summary:一起耗时漫长的案件将Javert带到了土伦。他前去拜访Valjean。


1829年秋

 

在他的同事面前,Javert会把他延长的离职时间归咎于一起案件。那起案件。燃烧专家的大冒险,玩火的案犯,烟雾魔术师的恶作剧——巴黎的小报给罪犯起的外号越来越离谱,用大写的加粗字幕标在头版上——这是对他职业的嘲讽,对警局能力厚颜无耻的挑衅。追捕此人是个相当自然的决定。谁不会跨过一整个国家来追捕这样一名罪犯呢?显然,除了Javert之外的所有警局成员。你要扣工资就扣,成天坐在正义宫不挪屁股可不等同于正义本身。他涉案太深,已不可能把此案移交给另一位执法者了。

他花了一个月两周零四天。罪犯最终在土伦边上的一个小镇束手就擒。将铁镣铐扣到那人双手上时,他心中的满足感无以言表。

要是他没停在这里,随便换个地方,Javert都会立刻赶回巴黎。但向那海洋的一瞥告诉他,他欠他养女的资助人一次拜访。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

——

Javert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但绝不是眼前这幅景象。

狱卒带进来的那具躯体,全然没有任何彰显其为人而非兽的痕迹。那活物拖着脚走进房间,一路低垂着头。他看上去像是Valjean——他的皮肤仍然晒得黝黑,肌肉贲张——但这具身体里再也没有一点儿生气,能让Javert认出他曾熟识的那个人。

Papa,看这本书——弗兰肯斯坦,英文译过来的!哦,不,没有什么不合宜的。那个怪物真的是个好人。他只是被误解了。如果弗兰肯斯坦先生为他配了一个女怪物,他就不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了。不,它不是一开始就活着的,Papa。弗兰肯斯坦用不同的身体部位拼成了它。他给了它黄色的眼睛,还有一具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闪电才能为躯壳赋予生机。

这具躯壳被推进椅子里,顺从地落了座。狱卒里没人指导Javert万一有危险该怎么做。没有必要。

“他还能说话吗?”Javert无法阻止自己问出口。

“哦,他能啊,只要你能让他感兴趣,”一个狱卒讥笑道,“他听得可明白呢。这家伙执行命令可在行了。去拉纤!扛着桅杆!背两份的货!他都照做。”

“但你们还是给他加拴了铁链。”

就算狱卒注意到他骤然低沉的声音,他也没上心。“他这么壮,万一哪天逃跑了怎么办。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您当然是晓得这个的吧,探长?”

所以,Valjean的待遇就像是一艘船的船身,外表光鲜规整,内里空洞无物,系在船坞上,用不着的时候,就用铁链锚住。

“这个犯人,我比你想的要了解得多,”他低声道,“让我单独和他待一会儿。我和他有事要谈。”

那个狱卒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追问。他和他的同僚们一起离开了房间,留Javert独自凝视着面前的“人”。

怪物由不同的身体部位缝合而成。

这具躯体有着罪恶的过去,不可思议的巨大气力,一颗仁善的心,还有一份体贴而慷慨的性情——如果有机会展现自我的话。

“犯人,抬起头来,”Javert迫问道,希望能激起他记忆中存在于Valjean体内的凶猛脾性。

那颗头的确抬起来了,但不如说是一匹训练有素的马听到命令的反应。

那双呆滞的眼睛让Javert胸口一阵钝痛。

都是我害的。是我让他别无选择,只能自揭身份。是我把他推入牢狱。是我让他羁困于此。

作为狱卒,他见过无数绝望的犯人,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等待着死亡。他曾相信是这些人过于软弱,急于犯下罪行,却不敢承担后果。在年轻的Javert眼中,触犯律法、成为刑罚体系的负担,是罪犯能犯下的最大恶行。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那些犯人实际上正是不愿让仇恨毁了他们的生命。但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祛除了仇恨,那片空洞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填补。所以这些灵魂逐渐萎缩,人性走向枯朽,直到一无所剩。

只有闪电才能为躯壳赋予生机。他没有闪电,没有火花能为Valjean注入生命。但他会试试看。

“我……很忙,”他说,一个糟糕的借口——如果可以称之为借口的话。

回应他的那个笑容让他想起Madeleine先生上扬的嘴角,“我明白”,笑意塑在脸上,却从未达到过眼底。机械。圆滑。虚假。

“我在办一件纵火犯的案子,为追捕他跑遍了全国。他每到一处,就会点着两栋房子,一栋是明火,一栋是烟雾。当然,在此之前他会先将屋子里的值钱物件洗劫一空。难的是推断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提前告知当地警方做好准备。”

他扫了一眼Valjean。没有反应。

“我的同事觉得应该让附近的镇子都提高警戒,开展夜班巡逻,但那样耗费的人力物力是我们无法承担的。一位专员提议按兵不动,直到那人因疏忽而玩火自焚,但那是不可能的。鉴于所有的犯法者都应被绳之以法,我反对了这个建议。”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Valjean。他所知的那个罪犯眼中会闪着愤怒的光;他记忆中的那位市长,会以人性的名义请求仁慈和原谅。此刻,Valjean回以没有焦点的凝视。

“所以我决定独自追捕他。我去遍了镇子上的酒馆,和老板、顾客都聊了聊。每一次纵火之前,都会有一位外貌普通的客人定一顿饭,还有一整瓶香槟,就好像准备庆祝一样。那顿饭本身没什么问题,但选的酒暴露了他,因为他只喝特级佳酿,上等葡萄酿出来的最好的酒。

“我追踪了红酒经销商,从他手里拿到了进这个牌子的货的全部地区。我排除到只剩下二十七个地点。纵火犯在往南走,所以数目又降到十四。由此,我凭经验选定了拉瓦勒特迪瓦。那纵火犯先去了布里尼奥勒,所以我比他抢先一步到达。等他到拉瓦勒特迪瓦,一进酒馆,我就逮捕了他。”

虽说他没指望能收到Cosette式的欢呼鼓掌,他也希望Valjean能有所反应。任何反应。

他叹了口气。“既然我离土伦这么近,我就到这儿来了。所以你看到了,我很忙。就算现在我也在怀疑自己的决策是否明智,我已经追着那纵火犯跑了七个星期了。来这儿只会延长我的离职时间。Cosette会担心的。”

Valjean突然间挺直了背。渴望浮现在他脸上。

“Cosette。她还好吗?”

Cosette!是了,这就是Valjean需要的生命之光。

他点点头。“她很快就要结束学业了。她倾向于立誓修行。”

Valjean的某个部分苏醒了。“她明白这么做的含义吗?”

“她在修道院的学校待了快六年了。在我看来,她应该很清楚进入这样一个神圣的行业意义何在。”

他原想这是最理想的安排,最能保证Cosette的生活洁白无瑕。他对她的决定很满意。但犯人对他皱起眉头,显然不这么想。

“她可曾见识过修道院之外的大千世界?”

“我每天都去学校看她。假期的时候她回家和我在一起。”

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只是个女孩。你会让她一辈子把自己锁在一间小房间里吗?”

“她又没有能吸引追求者的地位可言,”Javert反驳道,“你能指望一个妓女的女儿好到哪儿去?”

“妓——她也是你的女儿!”

“她是我的责任。随便哪个人瞥上她一眼就会知道她是什么人的女儿,只要他们知道——”

“够了!”Valjean怒吼,那是从胸腔里迸出来的咆哮。怪物醒来了。

狱卒敲起了门。他没管他们。

Javert笑了,虽说在别人看来那比哭还难看。他宁愿要这种愤怒,这种生命的体现。他竟然曾希望让这个犯人屈服吗?真是够蠢的,他可是Jean Valjean,生气勃勃,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捉进掌中。

Papa,修女教育我们不该贪婪。Baptista嬷嬷说,如果我们不知足,我们就永远不会满意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

这么多年胡扯下来总算有句像样话了。

你满足吗,Papa?

当然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你工作一直都那么投入,对法律那么热情。就好像……不,原谅我,你肯定又要说这是小女孩的愚蠢幻想了,你不会喜欢的。

说说看。

嗯,就像……就好像有个在逃的终极大罪犯,一直都躲着你一样。你逮捕了那么多人,但你的心里只想抓住他,那一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的人。

他现在和他的终极罪犯只有一臂距离。而他决不允许他的犯人再一次堕入虚无空洞的境地。“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和Cosette都已经决定了,”他紧逼道。一场赌博。他期待着否定的回答,期待着原本那个会尽一切努力拒捕的罪犯重新归来。

Valjean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久到Javert快要以为他又要失去躯壳里的灵魂了。但愤慨在Valjean脸上积聚成了暴怒的乌云,而Javert突然成了一个既没有伞也没有雨衣的行路者,头顶的隆隆惊雷也不足以警示将临的风暴。

Valjean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双眼里头有着生气。闪电的光芒。

然后,大雨倾盆。

“这么多年来我含辛茹苦,想着在号子外头的某个地方,你会让Cosette过上最好的生活。我不抱有幻想。我会死在这里。我永远也不可能拥有她。但看上去我到头来还是在做梦,而你压根儿不关心。

“你怎么能让她永远被困在修道院里?她或许会说她爱上帝。相信我,如果这是真的,我会无比快乐。但如果Cosette从来没有体会过其他的爱,对异性、对他人、对生活的爱,她怎么会真正理解对神圣的爱呢?她有没有经历过爱的欢欣和满足,失望和痛苦?她明不明白爱究竟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有多少次半夜里在木板上辗转反侧,想着我如果能抚养Cosette该多好?我准备好了去爱她,将我的一切奉献给她。跟着一个逃犯,她的生活不会太安稳,但至少她生活上不会有什么缺漏。在我的梦里,她那么开心,那么美好。一位光明的天使。”

“你的意思是我不在乎她。”他的用词经过反复斟酌,像是用精心设计的烟雾熏烤,将棕熊诱出洞穴。但Javert自己的脾气也上来了,不管这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在乎吗?我可没看出来。你把她叫做你的‘责任’。一名人质,好让Jean Valjean老实待在监狱里头!我老了,没力气逃狱了,更不可能在野外生存下来。如果Cosette这么拖你的后腿,你尽可以食言,我的一生还是在你手上。我那笔钱你肯定还没用完吧?把剩下的留给她,你就可以永远摆脱这个妓女的孩子了。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是吗?但至少让她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怎么敢对你根本不知道的东西评头论足!”

“我不知道吗?Cosette现在多大了,十四,十五?我在蒙特勒伊遇到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梦想着充满爱和家庭的未来。她选择教堂,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还有其他的选项存在。”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让她到处闲晃,让她暴露在动荡不安的巴黎街头,品尝暴力和不公的痛苦滋味吗?那可不是我作为监护人的责任。”

“当然不是了,”Valjean啐道,“你从来就只考虑你的责任!她的幸福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告诉我,探长:Cosette。你爱她吗?”

“我……”

Papa,我爱你。

我……谢谢,Cosette。

他爱她,爱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甚于任何他过去、现在、未来拥有的一切。但那些话……他永远说不出口。

Cosette的笑声回荡在他耳旁。他最开始接来她时,那穷苦孩子甚至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她是一株柔软的幼苗,已经习惯了弯折和屈服。然而尽管困难重重,这株幼苗还是透过石缝重见天日,瘦弱的茎杆显出充满生气的绿色,如今已成长为Javert无比珍惜的珠宝。

Javert无助地僵在原地。恐慌如同土伦无情的巨浪,骤然压垮了他。Cosette知道吗?如果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怎么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一份责任而已?

Valjean审视着他,目光中再无先前的空洞。Javert在那双眼里认出了Madeleine先生,那个只会在他人身上看到良善的人。他的表情温和。

“你是爱她的,Javert。你说不出口,但这不妨碍你在屋顶上大声喊出对Cosette的忠诚。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质问你的。”他的声音里染上了痛苦。“她是你的。我相信你会为她做出最好的抉择。”

要是Cosette被锁在一间修道院里,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是否正在将她关进另一种形式的囚牢?Valjean是所有人中最明白监禁有多恐怖的,而他似乎正在为Cosette而害怕。她选择这样一项神圣的职业,是不是真的因为不知道此外还有选项?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不让她知道其他的选择就是不公正的。

“你是对的,”他低声说,“Cosette应该跟着我。她应该先经历修道院以外的生活,再决定她的未来。”

也许Valjean太不习惯自己的见解被采纳了。惊诧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又如火苗般熄灭。他又重新盯着桌上的那块空白。但此后的寂静并不令人难堪,而Javert密切注意着他的犯人,小心不让那棕熊退回洞中。

“他们都让你干什么?”他很久以后问道。

Valjean耸耸肩。“砸石头,把我当人形千斤顶用,和你们那时候一样。我还有力气。虽然我怀疑持续不了太久了。”

那张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情。

“最近我在想,我弥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天会是什么样的。在病痛下屈服已经是种福气了。在我身体累垮的时候死于外伤会是最体面的死法。但我知道我逃不过羞辱。他们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那些狱卒,等着我脚下打滑,摔倒在地,或是在无比沉重的物件下被压垮。

“那一天终归会来的。很快就会到了,我想。我的身体会背叛我。然后他们会围着我,讥讽我,命令我去做他们明知我已经做不到的事。那会是我的错。他们会想要惩罚我。但不是私下里,当然不是。因为Jean le Cric当然死也要死得引人注目!他们会把我捆起来,让我自个儿估量要多少下鞭子我才会昏过去,才会迎来死亡。我临终前会有最后几分钟安宁。我应该为此而感激。而狱卒们会彼此打赌。每人五下,或者十下,那并不重要。你不在了,他们尽可以为所欲为。谁会荣幸地成为送我下地狱的那个人?如果他们都想争夺这头衔,那我越接近昏迷,他们就会打得越起劲。我挺好奇,我昏过去之后他们还怎么确定我是不是活着。他们会在轮换的间隙查看我的脉搏?还是往我身上泼海水,把我激醒,听我尖叫?你觉得呢,Javert?你以前也是个狱卒。你肯定听其他人炫耀过。”

他都在想些什么?Javert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毛骨悚然。

这不是正义。这是错的。而且——他知道——这是真的,比任何在舒适室内引述法典的帝王所想象的都更近真实。

“上帝啊,你不该在这儿的,”他低声自语。

“不应该吗?你终于改主意了?”

“我……不,但是……”

他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叹息。

“也许我到头来还是会违背承诺。我还是试试比较好。”

“试试?”

“逃狱。我会失败。”他对上Javert的眼睛。“但在外头,被追逐的时候,狱卒不容易想到更加残忍的法子。我会一直拒捕,直到某个年轻狱卒失去耐心,开枪或是用刀捅我。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你不能——”你不能放弃,你不能就这么死去,你不能让他们胜利。“——你不能食言!”

Valjean望向侧墙,就好像那上头出现了一扇窗,让他能逮到自由的一瞥。“这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在滨海蒙特勒伊,你几乎是个圣人。圣人不会——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已经放弃了。早在多年前我的希望就已陨落。”他重新看向Javert。“不,别这么惊恐。我没打算死在你面前。除非……你随身带枪的老习惯现在还留着吗?”

“没门。”

“我想也是。”近乎笑的声响从那双毫无笑意的唇中漏出。“本来就没打算问你。”

但Javert遥远地感觉到,如果他真拔出了自己的手枪,Valjean会敞开双臂欢迎它。

真有那么糟糕吗?守卫真的有那么残忍吗?他们难道一点都不在乎你是个顺服的劳动力吗?——疑问在他脑海中喧嚣着;没有一个需要问出口。是的,是的,不,他们不在乎。

“你说——”他突然忆起,“——要是我在,就不会让那些守卫为所欲为?这是什么意思?”

“你天性不是个残忍的人。那么多年来,我从未见你滥用过职权,一次也没有。”

“但就算我在场,也没法阻止一群狱卒。他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反对也没有用。”

“但你会尝试。”

他会的,不是吗?想到Valjean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这还真叫人不安。再没有别的人分享这段历史,这段过往。

而看着Valjean日渐衰弱,就像是失去一位老友。

“而你天性也不会弃绝良善。”Javert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眼前的人也许是个罪犯,但确实是位善人。他再也无法否认这些。“你对上帝的信仰又怎么说,你的虔诚?肯定不全是装出来的吧。”

那张脸庞上掠过一丝惊讶,而Javert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承认市长的美德在Valjean身上真实存在。

“至少,我不信那是你装出来的,”他补充道,“在滨海蒙特勒伊的时候我可能这么想过。但再也不了。”

这一次,那笑容尽管微小,却真正是从Valjean眼底浮现出来的。“谢谢你。”

Javert点了点头。

“你信上帝吗,探长先生?”

他对主日弥撒怀着同对拿破仑法典一样的热情,也就是说,虔诚到不可侵犯。

“我想是的。”

“这也是责任吗?”

“对。”

Valjean看上去满意了。“那你就会明白我接下来要说的:

“我在镇监狱那晚告诉你的事仍然成立。我的灵魂被赎给了上帝。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但我失去了所有的慈善之情。我再也不爱上帝了。没有信仰,没有信任。就算我心中曾有涌泉,它也在很早以前就干涸了。

“但你看到了,上帝从没有放弃过我。所以我仍有继续服从、继续忍耐的职责。我仍然欠祂我的忠诚,虽然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想奋起反抗。号子是个黑暗的地方。但那还远远比不上我灵魂的深处。”

“我怎么知道上帝仍赎着我的灵魂?因为祂向我展现片刻的恩典。就好像小声提醒着我,祂还不允许我放手。主教——新的那位——来这儿做过一次弥撒。虽然他们拿加农炮对着我们,但我参与了一次圣餐礼,自我离开蒙特勒伊以后唯一的一次。去年我病得很重,医生都说我不会痊愈了。但十五年前教导我的修士为我祈祷,第二天我就好转了。还有昨晚——”

Valjean的声音那么轻,Javert只有全神贯注才能听清。

“我几乎在木板上睁眼躺了一整晚,觉得没有人会要我了。我以为世界已经把我忘了。但今天——”他转过头,不让Javert看到自己的脸。“今天,你来了。”

修女说,如果圣人在我们身边,我们会知道的。

这里坐着一个无从依靠、没有希望也没有信仰的人,却仍然忠实地负着每日的苦劳,牢牢抓着与他的上帝的最后一线联系。

他不该在这儿,这句话又浮现在Javert脑海里,在汹涌澎湃的思绪中打着旋儿。

法律是公正的,他到现在也并不怀疑。他确实认为Valjean身处他应受的地狱里,那被驱逐出亚拉伯罕怀抱的虚伪富人,在无尽的火焰中受惩*。

但法律并不完美。因为他现在相信Jean Valjean理应得到某种——什么呢?特例?开恩?赦免?某种。随便什么,只要能让他免于那盘桓不去的、被殴打至死的威慑,给他一个安全的未来。

如果上帝都已原谅这个灵魂,凡人还有什么权利拒绝予以仁慈?

不同于身在天堂的拉撒路,只能远远俯视那被火焰吞噬的财主;Javert意识到他的确能为Valjean送上几滴清凉*。

“我——”他清了清嗓子。Valjean抬起头,一头公牛的本能反应,而Javert不得不再咳几声,以压下心脏的奇怪抽紧。“我会再来看你。”

Valjean抽了一口气。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缄默不语。他判断失误了吗?一个终生判在牢里的罪犯,为什么会想和囚禁他的追捕者再次见面呢?也许Valjean已经把他的话当成了威胁——地狱之火的烈焰,而非天堂的清凉泉水。然而……但今天你来了。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是说。我觉得……这个,还不错。既然法律并不禁止我同罪犯保持联系,我,啊,我想我应该可以再来。来确保你还在这里。”他当然还会在这里,他内里的声音斥责道。但Javert找不出更好的用词。“就是,如果你想要的话。”

隔着海浪的低沉潮音,间杂着狱卒的不时喊叫和鞭打声,Javert数着Valjean的呼吸。那双宽阔肩膀不规则的起伏近乎颤抖,呼吸也变得浅疾艰难。

这个人强壮到能够砸开石头,当千斤顶驱使。而Javert只用几句审慎的话语,就能轻易碾碎他的灵魂。

正义的确被伸张了,没错,但失了方向。

如果他没有在那么仔细地观察Valjean,他肯定会错过那顶绿帽子几不可察的微微下沉。“我很乐意,”回答的声音几不可闻,Javert几乎以为那是出自他的想象。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他的心跳得很快,身体因反胃而燥热。他受够了;他再也不能面对这样一个破碎的人——遑论他还是一个善人,一个比他自己好得多的人。

但他会遵守诺言。他会回来。

“后会有期,Jean Valjean。”别死在我面前。你敢。

Valjean没有回答。但听见自己的名字时,那具躯体的颤抖让铁链呛啷作响。

——

在回巴黎之前,Javert在狱卒总部略作停留,要求如果Valjean出事,必须在第一时间告知他。实际上,那是个威胁——以确保没有狱卒敢在Valjean身上滥用职权。狱卒头儿非常明白这份含蓄的威胁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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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经》故事,拉撒路是财主门前的乞丐,死后由亚拉伯罕接入怀中安息。财主在阴间受苦,求亚拉伯罕允拉撒路用指尖蘸点水,凉他的舌头,以缓解火焰的痛苦。亚拉伯罕答说,拉撒路生前受苦,此时得安息;财主生前享福,此时受痛苦。且拉撒路与财主之间有深渊,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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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OTE:这章挺虐,所以,呃,不好意思?下章就会好多了!

译者:虐得真棒!于是一晚上鸡血了5000字(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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